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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應該在三個月前就發的照片。
  三個月前,我跟老哥去了距離阿龍山小鎮二十多公里處的林中營地——那是我嚮往已久的地方,鄂溫克獵民點,充滿微微濕潤的大興安嶺夏季草木清香。
  那不是一個浪漫的地方,儘管近兩年來破解下載有越來越多的遊客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湧向那裡,回歸自然、心靈的召喚、觀摩鮮活的歷史、洗滌靈魂,等等等等。
  甚至在我去的時候,也遇見了這麼一位,某個大城市的畫家,可能還有著更加顯赫的名聲。聽說我們當地人之後,便不停地感慨生活在這個小鎮的人們是多麼幸福,民風淳樸,世外桃源……哦,你是在北京工作嗎?北京跟我們××市一樣,更不是人呆的地方……這裡好啊,簡直就是個天然氧吧……
  我實在有些忍不住,我真的很想說:的確,我也不喜歡北京,可不能否認,在北京的工作可能會讓我生活的更好一些,既然你們××市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麼要你拋開一切來這個小鎮生活,你肯不肯?
  我想來這裡的多數人,都會在離開的時候頭也不回,直到回到他們賴以生存的城市,在某個環境幽雅的咖啡館裡與朋友小聚時,會說:我去過中國最後一個使鹿部落的營地,那裡真是太神奇了!
  也許,他們還會展示各種各樣從山上帶回來的「戰利品」:畫著馴鹿的樺樹皮畫、紅艷艷的酸甜漿果,還有大幅大幅用高檔相機拍下的標準旅遊留念照。
  而冬天零下四十多度的嚴寒與他們無關,夏季總是難以擺脫的蚊蟲叮咬與他們無關,各種各樣的生存危機更是難以想像——這裡是世外桃源嘛。

  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對於我來說,始終處於一個奇怪的距離——我從小就知道,他們就生活在離我們居住地不遠的地方,然而他們又像被隔離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外,那裡有許多東西,是我所未知的。
  我總是搞不清楚與他們的生活密不可分的馴鹿的wii另外幾種稱謂,究竟是悍達罕?麋鹿?駝鹿?還是四不像?  
  兒時,到長大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對他們的認知,多來源於父親在茶餘飯後的隻言片語:他們背著獵槍,住撮羅子,長年累月地穿梭在浩瀚林海中。醉酒,是多數人的一種常態。
  我的父親曾是林場的一名大客車司機,兒時,我最開心的事莫過於同父親一起上下山,坐在那輛叮哐作響的大客車副駕駛座位上,簡直就是一種特殊地位的象徵,足以讓快樂的虛榮心不斷膨脹,直至塞滿整個旅程。
  父親在常年來往於林地與小鎮之間的奔波中,與山上的鄂溫克人偶有交集。
  聽父親講過一件趣事,一直印象深刻。
  那是父親的一位朋友,某次在山路上騎著自行車獨行,迎面遇到一個醉醺醺的鄂溫克男人——當時他們的獵槍還沒有上繳,而處於不同生活圈子中的人們又因為互不瞭解而對彼此互相戒備,甚至是恐懼。於是這位大叔,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向前蹬著自行車,生怕惹到對面那個背著獵槍的彪悍男人,誰知道越緊張越出亂子,就在並不狹窄的山路上,竟然直直地撞上了對方,兩人頓時全都四腳朝天地摔到地上!
  大叔反應非常敏捷,趁著對方還在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咒罵時,翻身跳起來撒腿就跑,也不知道是本能還是急中生智,還是呈「之」字型一路飛奔出去,幾乎就在同時,身後響起了砰砰幾聲憤怒的槍響。
  這件事一直被人們當作笑談,而獵槍,似乎也漸漸只會在傳說才出現了。

  父親兒時來林區生活,那時候阿龍山林業小學第一任大隊長,是一個叫瑪尼的鄂溫克族女生。印象裡她應該是個健壯,很有威嚴的人,因為她曾經以很強硬的方式幫助父親解決了麻煩。
  那是父親與鄂溫克男孩尤利克的衝突——純屬學生時代男孩間的慣有行為。只是尤利克在這場打鬥中顯得異常執拗,雖然屢次被父親按在地上,但剛一脫身,就抄起塊大石頭氣勢洶洶地窮追不捨,一副不下死手不罷休的架勢。
  就在父親騎虎難下的時候,瑪尼出現了,她的方法簡單有效——飛起一腳,就將尤利克踢出了一米開外。
  我真喜歡這種方式,有力的行動,遠遠勝過溫和的勸解和說教。
  而父親在每次提起這位老大姐的時候,也總是不自覺流露出由衷的欽佩。

  柳芭,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報紙上、網絡上xyz關於她的報道比比皆是。
  這位迷失在山林與城市之間的鄂溫克女畫家,我僅僅在網上看見過她的作品。馴鹿、林地、月光,夢幻的色彩充滿空靈靜謐的氣息。
  第一次在大學課堂上接觸到「邊緣人」這個詞時,我的腦子裡最初浮現的,就是柳芭的名字。
  而這次在獵民點看到維加在樺樹皮上的素描,不得不說一句很酸的話,我又被震撼了。雖然我對繪畫一竅不通,但我還是看到了一些與神靈和自然有關的東西,讓人不由自主地發出讚歎。
  很榮幸,這次上山還看到了黑鶴筆下的「森林女王」柳霞,她伸出手,一邊充滿愛意地看著那些溫順的馴鹿貪婪地舔食鹽巴,一邊給我和母親介紹:這頭叫狼毒花,那頭叫武則天,還有遠處那一頭叫包青天,因為它的額頭上有一個白色的月牙。
  可愛的芭拉傑依老太太,在我的蒙古族小侄女臉上很響亮地親了一口,惹得大家都笑了。
  一隻毛絨絨的小花狗,跟屁蟲一樣屁顛屁顛地跟我身後。它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漂亮的小狗了,我真想知道它長大後的樣子!

  我並不瞭解他們的生活,更不能煞有介事地發出這樣那樣的評論。
  我對他們的瞭解,更多是來源於網上資料的搜集,顧桃的紀錄片《敖魯古雅的養鹿人》,黑鶴的與鄂溫克獵民有關的小說,還有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
  不過很汗顏,我的畢業論文主題就與鄂溫克部落有關,靈感來源於大三那年暑假,我目睹了敖魯古雅獵民點遷往根河民族鄉,途徑阿龍山的一段路途。
  一輛輛掛著大紅條幅的卡車上裝載著獵民們幾乎全部的生活用品,馴鹿在車上略顯木訥地向周圍張望,尚未從脫離林地的茫然中回過神來。
  車上的人們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與咚咚的鑼鼓聲和道路兩旁興高采烈看熱鬧的群眾形成鮮明對比。
  千百年來古老的生活習慣從此改變,沒有了森林特有的苔蘚清香,沒有了敲響樺皮桶召喚馴鹿的聲音,換來的是較先進的教育、衛生、醫療條件。
  得與失,又有誰能斷定?
  懷著尚且幼稚和淺薄的些許感慨,返校後,我開始了自己的畢業論文。
  所謂論文,多數是各種資料的堆積,說實話,我並沒有在這份畢業答捲上付出太多努力,甚至在答辯前的一段時間內,我還為此忐忑很久,怕被揪住,怕不合格,怕拿不到學位證,怕並未刻苦學習的四年時光換不來一紙什麼都說明不了卻又不可缺少的那個證明。  
  謝天謝地,竟然順利地通過了。
  而我後來也從新聞上得知,就在搬遷後的不久,有部分不習慣A片山下生活的鄂溫克人,又帶著馴鹿回到了森林。

 

  第一次坐在營地的帳篷裡,我很不安。
  儘管帶我們上山的老哥和他的朋友正大聲地跟主人們喧嘩著,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其實也是一種冒昧的外來者,而我們能做到的,無非就是不會像某些令人生厭的遊客,用獵奇的目光在這裡貪婪地搜索,甚至是在未經主人允許的情況下,悄悄地帶走一些新鮮玩意兒做紀念品。
  我們想盡可能地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
  前晚的一場中雨過後,林地中異常透徹的草木清香無處不在。
  帳篷裡小鐵皮爐上的水壺正在咕嘟嘟地冒著熱氣,馴鹿們聚集在點燃用來熏蚊蟲的山毛草煙霧周圍,脖子下掛的鈴鐺不時發出輕輕聲響。
  父親說過,我是森林大山的孩子,可在這裡,他們與自然的親近,甚至讓我感到一絲妒嫉。

  回家路上,老哥開著車,無意間說起前幾天的途遇。
  一個從南方來的遊客,開著近百萬的悍馬,在去獵民點lv包包的途中翻進了路邊的水塘裡。車非常棒,車主加大馬力,轟轟隆隆地就從淤泥裡爬了出來。
  這樣的玩意兒,恐怕以後會是越來越多了。

靜靜的鹿群

林地之後還是林地,山的遠處還是山。

我很慶幸,小侄女生在這個能觸摸到大自然的小鎮,這頭小鹿將會是她珍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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